上世纪庚午年。初夏的冀中小镇,春姑娘携着她特有的温煦与夏日交接,街上行人已断断续续换上季节的衣衫,沐浴在初夏的阳光里。街道两旁挺直的洋槐,坚强的躯干吐出了嫩绿的青芽,暗香涌动,期待风卷槐香,绿荫蔽日,托起生命的灿烂。夜幕降临时,昏黄的街灯下,精灵般的萤火虫轻轻悠悠闪烁着,宛若天上洒下点点繁星。小镇的夏夜,一切都显得朦胧、幽暗。

  这个初夏,我与父母一起度过的。一天早饭后,我向父亲问起了九哥,父亲点起烟卷长吸了一口,说,九子今非昔比了,这两年跑运输成为村里的首富。父亲手指向了不远处的独墅。我循眼望去,离我家不远处,镶嵌着童话里欧洲城堡般的别致小楼,鹤立鸡群,晨光中煜煜生辉。我在想,九哥就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吧。

  九哥在家排行老幺,是我幼年时最好的玩伴。他大我三岁,我刚入小学一年级,就和他一个班。由于留级过多,班主任女老师羞他没出息:“一二一,一二一,老头还在一年级。”九哥听后木然,趴在石板桌上仍摆弄着寸把长的铅笔。同学们都歧视他,但我不,放学跟他一起回家,给猪割草,还偷过生产队果园苹果呢。由于他家境贫寒,我经常跟做村会计的父亲要些零花钱买小吃给他。我去镇中读书了,他小学还没读完。有一次,老师再次当众羞辱他,他再也不忍了:“你大爷的!”说着,把后排的石板桌掀了个底朝天。那时九哥身高足有1.70米,“文革”尚未结束,有人把他封为“反潮流小英雄”……

  辍学不久,九哥赶上了改革开放初期,他跟年轻人一样,不甘寂寞,就和一个小伙伴去了山西。刚出校门,世界观尚未形成,莽莽撞撞,学会了赌博,用纸扑克牌在街头招摇撞骗。有人报警,被抓进了号子。

  那年初春,我回到了家乡,想去找九哥。父亲说,九子组织了一个包工队,承揽工程,现正在北京鸟巢工地呢。父亲的话,使我陷入了思考。我想起了人们常对“坏学生”与“好学生”混迹社会中存在颇多争议。而我的领悟是,这些早早辍学的“坏学生”,走入社会后对周围环境的适应与高融入是他们走向成功的第一步。那个最热血的年龄,经历着社会对青少年最激烈的撞击与洗礼,年少轻狂与社会实践的对抗中,使他们大胆地为自己生活冲出一条血路,他们获得最实际最深刻经验和经历,远非课堂上的理论教育能比。换句话说,他们的成功是被逼出来的;而那些较为驯服所谓“好学生”,并没有从内心深处获得学习的终极意义与价值而缺乏激情和满足感,思维不开阔,服从性强,缺乏独立创新能力……九哥的先例诠释了这一切。

  深秋层林尽染的季节,云淡风清,我因故出差,折回故里。这次回乡,想必上坟给父母以寒日的祭拜。老宅依旧,院中那颗磨盘柿树孤独地长在院一隅,那挂满的金黄果实低垂欲滴,似乎风一吹即将掉落下来。枯黄的叶子已凋零无几,唯有阳台几株秋菊盆景在秋日阳光下鲜艳盛开。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系。傲霜怒放的秋菊秀丽淡雅,婆娑多姿,五彩纷呈。

  听说我回来,大姐、二姐也赶了过来。二姐说,你回来正是时候,明天是九子“头七”,买些贡品,去祭拜下吧……“九哥咋啦?!”我疑惑二姐的话,期许的目光凝视着她。二姐说,上周的深夜,作为村长的九哥突然接到派出所电话,说是有个外地流窜作案犯逃到村庄,庄上人都紧张了起来,天刚擦黑儿就早早地关起了街门。九哥是村长兼治保主任,责任在肩,必须义无反顾。为配合市刑警队抓捕,九哥连夜带领几个村治安联防队员先遣到达,庄前山后地毯式搜查。天刚麻麻亮,后山上发现了犯罪嫌疑人,队员们上前围拢,九哥手疾眼快,一个箭步冲上去,丧心病狂的歹徒对未防备的九哥连捅三刀。罪犯当即被赶上来的刑警就擒,而九哥倒在了血泊中……听了二姐的讲述,我已泣不成声。

  我独自徘徊在小院中,许久,不愿相信九哥已离我而去。我从小店买了最好的酒,凭吊逝去的亲故,以慰藉亡灵。

  翌日清早,天气阴沉沉的,一堆堆深灰色迷云,低低地压着大地。我把头天晚上准备好的一叠黄纸装入挎包,连同家中阳台上盛开的几盆秋菊,又拟了一副寄托哀思的挽联:

  保千家平安浩气贯日月

  护百姓福祉热血铸春秋

  一直阴霾的天空终于淅淅沥沥落下了久违的秋雨,秋叶飘零,任风雨洗尘。衰黄了的叶片给坟茔着上了凋敝的颜色,飘向冥冥世界。生者祈祷泣鸣,伴随着北风的呼啸,声似撕心裂胆的哀乐,欲断魂。风雨中的白幡在缤纷秋菊映衬下,飘飘惚惚,忧显凄悯。脑海中,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逝者生前的一幕幕,嘴角出现了一丝丝咸苦,那是雨水和泪水的五味杂陈、情不自禁的深切怀念之情!

  山后,那坟茔上怒放的秋菊争奇斗艳,她将化作来春蝴蝶轻盈追逐,慢慢地,慢慢地降落,永远守护着九子哥蹁跹起舞……秋菊为谁绽放  第1张

  秋菊为逝者绽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