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宗周

暮游梅花谷  第1张

  梅花谷三面环山,一面向水,躲在白云山黄婆洞幽深一隅。黄婆洞水库将游山人的喧嚣隔于南岸,蜿蜒曲折的小径令寻景者止于东西,乐得这蓊蓊郁郁的小山谷保持着野趣和清静。一方小园,一泓小溪,一片梅林,足球场大的梅花谷便一览无余。没有亭台楼阁,没有游乐设施,仅仅几块石头、几张石凳,一间卖山水豆腐的香雪居,伴着梅树,守着梅林。平日里,这里游人寥寥,甚至一些经常上山的城里人都不知道白云山上藏着一个梅花谷。

  我和妻儿是立冬后一个周末的黄昏,沿黄婆洞西侧一条僻静山道走进白云山,再沿水库西行,踏着夕阳的余晖去游梅花谷的。天气骤然变冷,又值黄昏,游人已纷纷下山,往日水库畔垂钓人密密地排成一排,而此刻,唯有一位老者岸边独钓。粼粼波光中,山的倒影、水的倒影、云彩的倒影晃荡成金色梦幻,莫非他想钓这山这水这金色梦幻?

  我们一家人也是为寻一片清静上山的。走在山阴道上,满眼翠绿,满耳蝉鸣,没有冬的萧瑟。此时,北方早就初雪降临,南方的初冬却依旧散发着夏的遗韵。立冬,似乎离真正的冬很远,离春就更远了。我们聊着白云山的花事:春日桃花涧的桃花流水,夏日云台花园的出水芙蓉,秋日白云松涛的阵阵涛声,冬日该往梅花谷踏雪寻梅……不知不觉间,已来到梅花谷前。

  梅花谷的牌楼极简洁,如同深山农舍的一扇柴门。门侧一尊古仕女塑像影影绰绰掩映在梅林丛中。踏着卵石,迈过小溪,拨开绿枝细看:原来是黄婆洞的黄婆塑像。黄婆,我原不知道指谁,读了碑文才恍然大悟:竟是宋末元初大名鼎鼎的棉纺织鼻祖黄道婆。黄道婆亦叫黄婆、黄母,系上海松江府乌泾镇人,出身贫寒,少年时为摆脱童养媳的厄运,她在黄浦江边随意登上一艘帆船,没想到船儿向南、向南,竟到了海南岛涯州。从此,她以道观为家,在涯州生活了30多年。晚年,思乡心切的黄婆踏上了迢迢归途,途经广州逗留了一些日子,就暂住于白云山麓梅花谷一带,黄婆洞的名字就这样叫开了,一叫几百年。

  没想到,无名的梅花谷竟因黄婆增添了一笔历史文化色彩,引人追思浮想。太阳渐渐西坠,暮色蒙蒙升起,朦胧中仿佛一位绾着长发、衣袂翩翩的妇人从历史深处走来:白发映着白棉,白棉飘成白梅,漫天风雪中飞舞,谷中的白梅,莫非是她梦中的寄托?

  踏石径,逐清溪,穿行梅花谷中,只见椭圆形山谷里黄槐泛黄,紫荆绽紫,茶花吐红,满园树木郁郁葱葱,原是配角的树却唱起了梅花谷的主角。唯有梅树叶儿落得早,梅林百条千条光秃秃枝丫指向云天,在招手春天、遥望春天。此刻,晚霞映照、百鸟归林、虫鸣唧唧、凉风轻轻,正是独坐黄昏,享受梅花谷幽情的时分。

  梅花谷赏梅不遇,父子俩则谈梅吟梅,聊起梅的佳话。我们边走边看边聊,秃枝丛中,一根并不高的枝丫上,一枝白梅独放,点点似星,皎皎如雪,在晚风里微微摇曳,似白衣佳人轻轻招手,报告远春的消息。南国春来早,广州的春再早也要在小寒、大寒以后,赏梅再早也要腊月呀!诚如 “谷里花开知地暖,林间鸟语作春声”,这枝梅,是春的早行者,代表迢遥的春天,早早来问候人间,不负人们初冬探梅的兴致。晏几道 《早梅》中有一句 “小梅枝上东君信,雪后花期近”,晏殊也有吟早梅的诗句 “腊后花期知渐近,寒梅已作东风信”,然而,都没有这东风第一枝来得早。

  一枝早梅,给我们暮游梅花谷带来了兴味和诗意。在暮云四合的归途中,父子俩吟咏了 《梅花谷》的同题诗。儿子的五言为: “日暮投山谷,曲径问梅来,岁晚天未雪,一枝悄然开。”我的七言是: “白梅一枝寂寂开,忽闻春光姗姗来,待到香雪漫天舞,游人林下任徘徊。”